草山無為

無為:「今天我們來談墨子的『尚賢』跟『尚同』的政治思想. 前面提過墨子說過: 『國家昏亂, 則語之尚賢尚同.』. 『尚賢』是指為政者必須敬重, 任用賢能的人. 『尚同』就是『上同』, 也就是在下位者像上位者學習, 向上認同. 『尚同』理論主張, 人民的思想都要向他們的長官認同學習, 下級的長官必須向上級的主管認同學習, 建立上下的共識, 而最高的統治者(天子)要能統一天下的思想. 『尚賢』則是尚同的基礎. 政府各級長官都必須由賢人來擔任, 如此尚同才能達到如期的效果.」

草山:「墨子為何會有『尚同』的思想? 如果在上位者想法有錯, 難道下屬也必須盲目的認同嗎?」

無為:「墨子的『尚同』思想, 可以參考〈尚同中〉的這一段話:

子墨子曰：「方今之時，復古之民始生，未有正長之時，蓋其語曰『天下之人異義』。是以一人一義，十人十義，百人百義，其人數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而非人之義，故相交非也。內之父子兄弟作怨讎，皆有離散之心，不能相和合。至乎舍餘力不以相勞，隱匿良道不以相教，腐臭餘財不以相分，天下之亂也，至如禽獸然，無君臣上下長幼之節，父子兄弟之禮，是以天下亂焉。明乎民之無正長以一同天下之義，而天下亂也。」

墨子認為在人類還沒有行政長官的時候, 上下不同義, 造成上不能治其下, 下不能事其上, 上下相賊害. 而當時的情形就像早期人類這種沒有行政長官的亂象一樣. 執政者昏庸, 不知任用賢能, 不能統一天下思想, 致使天下動亂. 但是墨子的尚同倒不是盲目的服從, 〈尚同上〉

『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過則規諫之，下有善則傍薦之。』

上面認為是對的，大家都必須認為對；上面認為是錯的，大家都必須認為錯。上面有過失，就應該規諫，下面有好人好事，就應當廣泛地推薦給國君。 因此, 墨子的意思應該是如果上面有過失, 必須規諫, 否則就應該服從, 不應陽奉陰違, 這樣才能上下一心. 更何況尚同的前提是尚賢, 賢人有過的機會也必較小, 也更願意接納勸諫才對.」

草山:「嗯!了解. 請繼續! 」

無為:「尚同的政治理論, 主要可分為四個部分: 第一是政府組織; 第二是賢人在位; 第三是行政命令; 第四是尚同之功. 先看政府組織. 〈尚同中〉

『是故選擇天下賢良聖知辯慧之人，立以為天子，使從事乎一同天下之義。天子既以立矣，以為唯其耳目之請，不能獨一同天下之義，是故選擇天下贊閱賢良聖知辯慧之人，置以為三公，與從事乎一同天下之義。天子三公既已立矣，以為天下博大，山林遠土之民，不可得而一也，是故靡分天下，設以為萬諸侯國君，使從事乎一同其國之義。國君既已立矣，又以為唯其耳目之請，不能一同其國之義，是故擇其國之賢者，置以為左右將軍大夫，以遠至乎鄉里之長與從事乎一同其國之義。』

第一句中立天子的是『天』, 所以天子上面還有『天』. 〈尚同下〉

『天之欲同一天下之義也，是故選擇賢者立為天子。』

又說

『然計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而以尚同一義為政故也。天下既已治，天子又總天下之義，以尚同於天。』

所以我們可以看出尚同的政府組織, 由上而下是: 最高的是天; 其次是天子, 三公是天子的輔佐大臣; 其次是諸侯國君, 將軍大夫是國軍的輔佐; 其次是鄉里長. 這是層層向下統治的系統, 也是層層向上認同學習的順序.

接下來是賢人政治, 尚同理論的政府組織中, 各級政長都是賢人在位, 賢人在位才能一同天下之義, 使天下國家得到安治. 因此墨子有〈尚賢〉三篇專論尚賢的精神, 賢者的條件, 賢者的作為以及如何尚賢?

墨子的上賢主張唯賢是用, 不分出身, 雖然農工商之人, 只要是賢能, 就舉用他們.

〈尚賢上〉『官無長貴, 而民無終賤, 有能則舉之, 無能則下之.』」

草山:「孔墨一樣尚賢, 墨子的尚賢跟孔子的尚賢有何不同?」

無為:「孔子偏重品德, 主張木訥; 墨子則品德與能力並重, 並把口才也當作賢者的條件. 墨子認為一位賢良之士, 必須是

〈尚賢上〉『厚乎德行, 辯乎言談, 博乎道術』

厚德才能感人, 才能愛人利人. 言談明辯不只是口才好, 也是指頭腦清楚, 有利談判跟溝通. 道術博, 指懂得很多道理和技術, 這是做事的能力. 德行深厚, 言談明辯, 道術廣博, 才是賢者. 」

草山:「看來墨子對賢者的界定更完備.」

無為:「嗯! 除了上述尚賢的精神, 賢者的條件之外, 墨子認定的為賢之道是:

〈尚賢下〉『有力者疾於助人, 有財者勉以分人, 有道者勸(勤)於教人』

草山:「哇! 如果像墨子的理想從天子以下所有官長都這樣, 那天下百姓就太幸福了.」

無為:「是啊! 賢者的條件和賢者的作為, 這兩者屬於知人, 知人之後就是善任, 也就是如何尚賢. 墨子的尚賢可分為兩點: 一是因才任用. 所謂

〈尚賢中〉『可使治國者使治國, 可使長官者使長官, 可使治邑者使治邑.』

二就是使之富, 貴, 給與敬, 譽. 這是『重賢之術』, 具體的做法則是

〈尚賢中〉『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

『任之以事，斷予之令』即委任職務, 充分授權. 因為爵位不高, 則人民不敬; 蓄祿不厚, 則人民不信; 職權不夠, 則人民不畏. 高爵, 重祿, 可以滿足名利心; 充分授權, 可以辦事, 獲得成就感. 可見墨子的尚賢還蠻符合現代人性需求的理論. 」

草山:「感覺很像馬斯洛的需求理論, 幾乎從生理需求一路到自我實現都涵蓋了. 墨家的尚賢比儒家的尚賢具體多了, 而且不只考慮德行面, 還考慮了現實面.」

無為:「嗯! 各級正長都舉用賢人之後, 天子就發布行政命令.

〈尚同上〉

正長既已具，天子發政於天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過則規諫之，下有善則傍薦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賞，而下之所譽也。意若聞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非，上有過弗規諫，下有善弗傍薦，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罰，而百姓所毀也。』上以此為賞罰，甚明察以審信。

行政命令大概可歸納為三點:

1.      聞見善與不善, 必已告其上.

2. 上之所是必皆是之, 上之所非必皆非之.

3.      上同而不下比.

各級正長就根據這三項命令來行政, 率領者百姓逐級向上認同, 學習. 做得好就賞; 做不好就罰. 可見整個政治的運作, 就靠賞罰的強制力來推動. 就像墨子說的『富貴以道其前，明罰以率其後。為政若此，唯欲毋與我同，將不可得也。』〈尚同下〉」

草山:「這就是現代管理學談的蘿蔔跟棒子.」

無為:「嗯! 挾著賞罰的強制力, 透過各級正長, 來推行尚同的行政命令, 依墨子看是能發揮很大的政治功效的. 從〈尚同〉三篇歸納起來可得如下的功效:                                                          

1.      使上下同義

『上之所是必皆是之, 上之所非必皆非之.』也就是『尚同義其上』, 這樣才能『一同天下之義』

2.      天子之視聽也神

天子規定凡聞見善或不善必以告其上, 又厲行連坐法--『見淫僻不以告者, 其罪亦猶淫僻者』--使天下之耳目, 助天子之視聽; 使天下之唇吻, 助天子之言談; 使天下之新, 助天子之思慮; 使天下之股肱, 助天子之動作. 所以數千萬里之外有為善者, 有為不善者, 旁人不聞不知, 天子得而賞之罰之. 『是以舉天下之人皆恐懼振動惕慄，不敢為淫暴，曰：「天子之視聽也神。」』

3.      得天下之情

天子之視聽神明, 當然可以『得下之情』, 所謂的『下情』就是『民之善非』. 而符合天子的是非就是『善』; 不符合天子的是非就是『非』.

4.      賞當賢, 罰當暴

能『尚同一義』的人, 就是善人, 給賞; 反之, 就是暴人, 給罰.

5.      安治天下國家

賞當賢, 則受賞者懷百姓之譽, 故賞譽可以勸善; 罰當暴, 則受罰者懷百姓之毀, 故刑罰足以沮暴, 天下國家才得以安治. 這是尚同理論的最終目的.

〈尚同下〉

尚同之為說也，尚用之天子，可以治天下矣；中用之諸侯，可而治其國矣；小用之家君，可用而治其家矣。

所以墨子最後結論為『尚同為政之本，而治要也』」

草山:「尚賢的想法很好, 尚同要上下同義也沒錯. 可是從歷史上看, 天子很少是賢能的, 總是朝代剛開始幾位皇帝最好, 後面就每下愈況. 如果遇到不好的皇帝還要尚同加上連坐, 百姓不是慘了嗎?」

無為:「你說得沒錯! 關鍵在「天」對天子的約束力, 事實上以不存在的天來選立天子, 來正天子, 這在客觀上是不可能的, 等於說這個理論是無效的. 在政治的運作尚, 天子掌握最高且絕對的權力, 卻無有效控制權力的制度, 又要以天下一人的是非為是非, 加上告姦, 連坐會讓這個理論走向極權專制之路. 英國哲學家艾克通(Lord Acton)說:『一切的權力使人腐化, 絕對的權力, 絕對的腐化.』明朝黃宗羲在〈原軍〉也說, 歷史上的人君都『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于我…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公, 始而慚焉, 久而安焉.』可見權力的腐化是漸進的, 習慣成自然.」

草山:「雖然這套思想讓墨家團體上下同義, 非常有紀律跟效率, 前提是要墨家的鉅子本身沒有私心. 這在小團體容易, 但在國家尤其天子是世襲的狀況下, 無法達到墨子想要的理想. 但墨子認為政治是為人民服務, 領導者的職責是『興天下之利, 除天下之害』的觀點, 還是值得肯定的. 謝謝你今天的分享! 」

~~未完待續~~

《墨子》王讚源先生, 東大圖書公司

《新編中國哲學史》勞思光先生, 三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