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

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
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邪?」
曰:「冬則擉戳鱉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冷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橈焉!

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閒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

翻譯:

則陽周遊到楚國,夷節向楚王談到則陽,楚王沒有接見他,夷節只得作罷歸家。則陽見到王果,說:「先生怎麽不在楚王面前談談我呢?」

王果說:「我不如公閱休。」

則陽問:「公閱休是什麽的人呢?」王果說:「他冬天到江河裏刺鼇,夏天到山腳下憩息。有人經過而問他,他就說:『這就是我的住宅。』夷節尚且不能做到,何況是我呢?我又比不上夷節。夷節的為人,缺少德行卻有世俗人的智巧,不能約束自己做到清虛恬淡,用他特有的辦法巧妙地跟人交遊與結識,在富有和尊顯的圈子裏弄得神情顛狂內心迷亂,不是用德行去相助他人,而是使德行有所毀損。受凍的人盼著溫暖的春天,中暑的人剛好相反,得求助冷風帶來涼爽。楚王的為人,外表高貴而又威嚴;他對於有過錯的人,像老虎一樣不會給予一點寬恕;不是極有才辯的人而又德行端正,誰能夠使他折服!」

所以聖人,他們潛身世外能使家人忘卻生活的清苦,他們身世顯赫能使王公貴族忘卻爵祿而變得謙卑起來。他們對於外物,與之和諧歡娛;他們對於別人,樂於溝通、混跡人世而又能保持自己的真性;有時候一句話不說也能用中和之道給人以滿足,跟人在一塊兒就能使人受到感化。父親和兒子都各得其宜,各自安於自己的地位,而聖人卻完全是清虛無為地對待周圍所有的人。聖人的想法跟一般人的心思,相比起來差距是那麽遠。所以說,要使楚王信服還得期待公閱休哩。」

原文: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複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恒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

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台縣眾閑者也!

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嚐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禦門尹登恒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翻譯:

聖人通達於人世間的各種紛擾和糾葛,周遍而又透徹地了解萬物混同一體的狀態,卻並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樣,這是出於自然的本性。為回返真性而又有所動作也總是把師法自然作為榜樣,人們隨後方才稱呼他為聖人。憂心於智巧與謀慮因而行動常常不宜持久,時而有所中止,又將能怎樣呢!

生來就漂亮的人,是因為別人給他做了一面鏡子,如果不通過比較他也不會知道自己比別人漂亮。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有聽見,他內心的喜悅就不會有所終止,人們對他的好感也不會有所中止,這就是出於自然的本性。聖人撫愛眾人,是因為人們給予了他相應的名字,如果人們不這樣稱譽他,聖人也不知道自己憐愛他人。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有聽見,他給予人們的愛就不會有所終止,人們安於這樣的撫愛也不會有所終止,這就是出於自然的本性。

祖國與家鄉,一看到就分外喜悅;即使是丘陵草木使她顯得面目不清,甚至掩沒了十之八九,心裏還是十分欣喜。更何況親身見聞到她的真面目、真情況,就像是數丈高台高懸於眾人的面前讓人崇敬、仰慕啊!

冉相氏體察了道的精髓因而能聽任外物自然發展,跟外物接觸相處沒有終始,也顯不出時日。天天隨外物而變化,而其凝寂虛空的心境卻一點也不會改變,何嘗捨棄過大道的精髓!有心去效法自然卻得不到效法自然的結果,跟外物一道相追逐,對於所修的事業又能夠怎麽樣呢?聖人心目中從不曾有過天,從不曾有過人,從不曾有過開始,從不曾有過外物,跟隨世道一塊兒發展變化而沒有廢止,有所行動也是那麽完備因而不會受到敗壞,他與外物的契合與融洽又將是怎麽樣的呢!商湯啟用他的司禦門尹登恒做他的師傅,而他隨從師傅學習卻從不拘泥於所學。能夠隨順而成,為此而察其名跡,對待這樣的名跡又無心尋其常法,因而君臣、師徒能各得其所、各安其分。仲尼最後棄絕了謀慮,因此對自然才有所輔助。容成氏說:「摒除了日就不會累積成年,忘掉了自己就能忘掉周圍的事物。」

原文: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公孫衍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仇,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扶其背,折其脊。」

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

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幹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筦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臂猶一吷也。」

翻譯:

魏惠王與齊威王訂立盟約,而齊威王違背了盟約。魏王大怒,打算派人刺殺齊威王,犀首公孫衍知道後認為可恥,說:「您是大國的國君,卻用普通百姓的手段去報仇!我願統帶二十萬部隊,替你攻打齊國,俘獲齊國的百姓,牽走他們的牛馬,使齊國的國君心急如焚熱毒發於背心。然後我就攻占齊國的土地。齊國的大將田忌望風逃跑,於是我再鞭打他的背,折斷他的脊骨。」

季子知道後又認為公孫衍的做法可恥,說:「建築七八丈高的城牆,築城已經七八丈高了,接著又把它毀掉,這是役使之人所苦的事。如今戰爭不起已經七年了,這是你王業的基礎。公孫衍實在是挑起禍亂的人,不可聽從他的主張。」

華子知道以後又鄙夷公孫衍和季子的做法,說:「極力主張討伐齊國的人,是撥弄禍亂的人;極力勸說不要討伐齊國的人,也是撥弄禍亂的人;評說討伐齊國還是不討伐齊國為撥弄禍亂之人的人,他本身就是撥弄禍亂的人。」魏王說:「既然如此,那將怎麽辦呢?」華子說:「你還是求助於清虛淡漠、物我兼忘的大道罷!」

惠子知道了,引見戴晉人。戴晉人對魏王說:「有叫蝸牛的小動物,國君知道嗎?」魏王說:「知道。」戴晉人說:「有個國家在蝸牛的左角,名字叫觸氏,有個國家在蝸牛的右角,名字叫蠻氏,正相互為爭奪土地而打仗,倒下的屍體數也數不清,追趕打敗的一方花去整整十五天方才撤兵而回。」魏王說:「咦,那都是虛妄的言論吧?」戴晉人說:「讓我為你證實這些話。你認為四方與上下有盡頭嗎?」魏王說:「沒有止境。」戴晉人說:「知道使自己的思想在無窮的境域裏遨遊,卻又返身於人跡所至的狹小的生活範圍,這狹小的生活範圍處在無窮的境域裏恐怕就像是若存若失一樣吧?」魏王說:「是的。」戴晉人又說:「在這人跡所至的狹小範圍內有一個魏國,在魏國中有一個大梁城,在大梁城裏有你魏王。大王與那蠻氏相比,有區別嗎?」魏王回答說:「沒有。」戴晉人辭別而去,魏王心中悵然若有所失。

戴晉人離開後惠子見魏惠王,魏王說:「戴晉人,真是個了不起的人,聖人不足以和他相提並論。」惠子說:「吹起竹管,就會有嘟嘟的響聲;吹著劍首的環孔,隻會有絲絲的聲音罷了。堯與舜,都是人們所讚譽的聖人;在戴晉人麵前稱讚堯與舜,就好比那微弱的絲絲之聲罷了。」

原文: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槳。其鄰有夫妻臣妄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仆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誌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嚐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

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

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蘩以滋,予終年厭飧。」

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減其情,亡其神,以眾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萑葦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癰,內熱溲膏是也。」

譯文:

孔子到楚國去,寄宿在蟻丘的賣漿人家。賣漿人家的鄰居夫妻奴僕全都登上了屋頂觀看孔子的車騎,子路說:「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是幹什麽呢?」孔子說:「這些人都是聖人的僕從。這個聖哲之人把自己隱藏在百姓之中,藏身於田園生活裏。他的聲音從世上消失了,他的志向卻是偉大的,他嘴裏雖然在說著話,心裏卻好像不曾說過什麽,處處與世俗相違背而且心裏總不屑與世俗為伍。這是隱遁於世俗中的隱士,這個人恐怕就是楚國的市南宜僚吧?」

子路請求前去拜見他。孔子說:「算了吧!他知道我對他十分了解,又知道我到了楚國,認為我必定會讓楚王來召見他,他將我看成是巧言獻媚的人。如果真是這樣,他對於巧言獻媚的人一定會羞於聽其言談,更何況是親自見到其人呢!你憑什麽認為他還會留在那裏呢?」

子路前往探視,市南宜僚的居室已經空無一人了。

長梧地方守護封疆的人對子牢說:「你處理政事不要太粗疏,治理百姓不要太草率。從前我種莊稼,耕地粗疏馬虎,而莊稼收獲時也就用粗疏馬虎的態度來報復我;鋤草也輕率馬虎,而莊稼收獲時也用輕率馬虎的態度來報復我。我來年改變了原有的方式,深深地耕地細細地平整,禾苗繁茂果實累累,我一年到頭不愁食品不足。」

莊子聽了後說:「如今人們治理自己的身形,調理自己的心思,許多都像這守護封疆的人所說的情況,逃避自然,背離天性,泯滅真情,喪失精神,這都因為粗疏魯莽所致。所以對待本性和真情粗疏魯莽的人,欲念與邪惡的禍根,就像萑葦、蒹葭蔽遮禾黍那樣危害人的本性,開始時似乎還可以用來扶助人的形體,逐漸地就拔除了自己的本性,就像遍體毒瘡一齊潰發,不知選擇什麽地方泄出,毒瘡流膿,內熱遺精就是這樣。」

原文:

柏矩學於老聃,曰:「請之天下遊。」老聃曰:「已矣!天下猶是也。」

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

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苗,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

「古之君人者,以德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翻譯:

柏矩就學於老聃,說:「請求老師同意我到天下去遊歷。」老聃說:「算了,天下就像這裏一樣。」

柏矩再次請求,老聃說:「你打算先去哪裏?」柏矩說:「先從齊國開始。」

柏矩到了齊國,見到一個被處以死刑並遭拋屍示眾的人,他推推屍體把他擺正,再解下朝服覆蓋在屍體上,仰天嚎啕大哭地訴說:「你呀你呀!天下出現如此大的災禍,偏偏你先碰上了。人們常說不要做強盜,不要殺人!世間一旦有了榮辱的區別,然後各種弊端就顯示出來;財貨日漸聚積,然後各種爭鬥也就表露出來。如今樹立人們所厭惡的弊端,聚積人們所爭奪的財物,貧窮困厄的人疲於奔命便沒有休止之時,想要不出現這樣的遭遇,怎麽可能呢?」

「古時候統治百姓的人,把社會清平歸於百姓,把管理不善歸於自己;把正確的做法歸於百姓,把各種過錯歸於自己,所以只要有一個人其身形受到損害,便私下總是責備自己。如今卻不是這樣。隱匿事物的真情卻責備人們不能了解,擴大辦事的困難卻歸罪於不敢克服困難,加重承受的負擔卻處罰別人不能勝任,把路途安排得十分遙遠卻譴責人們不能到達。人民耗盡了智慧和力量,就用虛假來繼續應付,天天出現那麽多虛假的事情,百姓怎麽會不弄虛作假!力量不夠便作假,智巧不足就欺詐,財力不濟便行盜。盜竊的行徑,對誰加以責備才合理呢?」

原文: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嚐不始幹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仲尼問於太史大弢、伯常驀、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

大弢:「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蝤奉禦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

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裏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一!」

翻譯:

蘧伯玉活了六十歲,而六十年來隨年變化與日俱新,何嚐不是年初時認為是對的而年終時又轉過來認為是錯的,不知道現今所認為是對的又不是五十九歲時認為是錯的。萬物有其產生的本源卻看不見它的本根,有其出現之理卻尋不見它的門徑。人人都尊祟自己的才智所了解的知識,卻不懂得憑借自己才智所不知道而後知道的知識,這能不算是最大的疑惑嗎?算了吧算了吧!沒有什麽辦法可以逃避這樣的情況。這就是所謂對嗎,真正的對嗎?

孔子向太史大弢、伯常騫、狶韋請教:「衛靈公飲酒作樂荒淫無度,不願處理國家政務;經常出外張網打獵射殺飛鳥,又不參與諸侯間的交往與盟會,他死之後為什麽還追諡為靈公呢?」

大弢說:「這樣的諡號就是因為他具有這樣的德行。」伯常騫說:「那時候衛靈公有三個妻子,他們在同一個盆池裏洗澡。衛國的賢臣史鰭奉召進到衛靈公的寓所,衛靈公只得急忙接過衣裳來相互幫助遮掩。他對待大臣是多麽的傲慢,而他對賢人又是如此的肅敬,這就是他死後追諡為靈公的原因。」

狶韋則說:「當年衛靈公死了,占卜問葬說是葬在原墓地不吉利,而葬在沙丘上就能吉利。於是挖掘沙丘數丈,發現有一石製外棺,洗去泥土一看,上面還刻有一段文字,說:『不靠子孫,靈公將得此為塚。』靈公被叫做『靈』看來已經很久很久了,大搜和伯常騫怎麽能夠知道!」

原文:

少知問於大公調曰:「何謂丘裏之言?」

大公調曰:「丘裏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並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麵,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觀於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裏之言。」

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

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

翻譯:

少知向大公調求教:「什麽叫做『丘裏』之言?」

大公調說:「所謂『丘裏』,就是聚合十個姓,上百個人而形成共同的風氣與習俗;組合各個不同的個體就形成混同的整體,離散混同的整體又成為各個不同的個體。指稱馬的上百個部位都不能獲得馬的整體,而馬就拴縛在眼前,只有確立了馬的每一個部位並組合成一整體才能稱之為馬。所以說山丘積聚卑小的土石才成就其高,江河匯聚細小的流水才成就其大,偉大的人物並合了眾多的意見才成就其公。所以,從外界反映到內心裏的東西,自己雖有定見卻並不執著己見,由內心裏向外表達的東西,即使是正確的也不願跟他人相違逆。四季具有不同的氣候,大自然並沒有對某一節令給予特別的恩賜,因此年歲的序列得以形成;各種官吏具有不同的職能,國君沒有偏私,因此國家得以治理;文臣武將具有各不相同的本事,國君不作偏愛,因此各自德行完備;萬物具有各自的規律,大道對它們也都沒有偏愛,因此不去授予名稱以示區別。沒有稱謂因而也就沒有作為,沒有作為因而也就無所不為。時序有終始,世代有變化。禍福在不停地流轉,出現違逆的一麵同時也就存在相宜的一麵;各自追逐其不同的側麵,有所端正的同時也就有所差誤。就拿山澤來比方,生長的各種材質全都有自己的用處;再看看大山,樹木與石塊處在同一塊地方。這就叫做『丘裏』的言論。」

少知問:「既然如此,那麽稱之為道,可以嗎?」

大公調說:「不可以。現在計算一下物的種數,不止於一萬,而只限於稱作萬物,是用數目字最多的來稱述它。所以,天和地,是形體中最大的;陰與陽,是元氣中最大的;而大道卻把天地、陰陽相貫通。因為它大就用『道』來稱述它是可以的,已經有了『道』的名稱,還能夠用什麽來與它相提並論呢?假如用這樣的觀點來尋求區別,就好像狗與馬,其間的差別也就太大了!」

原文: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裏,萬物之所生惡起?」

大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微之可誌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

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

大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則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始,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始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祖。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

翻譯:

少知問:「四境之內,宇宙之間,萬物的產生從哪裏開始?」

大公調說:「陰陽互相輝映、互相傷害又互相調治,四季互相更替、互相產生又互相衰減。欲念、憎惡、離棄、靠攏,於是像橋梁一樣相互連接相互興起,雌性、雄性的分開、交合,於是相互為常相互具有。安全與危難相互變易,災禍與幸福相互生存,壽延與夭折相互交接,生與死亡因此而形成。這些現象的名稱與實際都能理出端緒,精細微妙之處都能記載下來。隨物變化的次序相互更替總是遵循著一定的軌跡,又像橋梁連接彼此兩方那樣地運動而又彼此相互製約,到了盡頭就會折回,有了終結就有開始,這都是萬物所共有的規律。高語所能致意的,智巧所能達到的,隻限於人們所熟悉的少數事物罷了。體察大道的人,不追逐事物的消亡,不探究事物的源起,這就是言語評說所限止的境界。」

少知又問:「季真的『莫為』觀點,接子的『或使』主張,兩家的議論,誰最合乎事物的真情,誰又偏離了客觀的規律?」

大公調說:「雞鳴狗叫,這是人人都能了解的現象;可是,即使是具有超人的才智,也不能用言語來稱述其自我變化的原因,同樣也不能臆斷它們將會怎麽樣。用這樣的道理來加以推論和分析,精妙達到了無與倫比,浩大達到了不可圍量,事物的產生有所支持,還是事物的產生全出於虛無,兩種看法各持一端均不能免於為物所拘滯,因而最終只能是過而不當。『或使』的主張過於執滯,『莫為』的觀點過於虛空。有名有實,這就構成物的具體形象。無名無實,事物的存在也就顯得十分虛無。可以言談也可以測度,可是越是言談距離事物的真情也就越疏遠。沒有產生的不能禁止其產生,已經死亡的不能阻擋其死亡。死與生並不相距很遠,其中的規律卻是不易察見。事物的產生有所支使,還是事物的產生全都出於虛無,兩者都是因為疑惑而借此生出的偏執之見。我觀察事物的原本,事物的過去沒有窮盡;我尋找事物的末緒,事物的將來不可限止。沒有窮盡又沒有限止,言語的表達不能做到,這就跟事物具有同一的規律;而『或使』、『莫為』的主張,用言談各持一端,又跟事物一樣有了外在的終始。道不可以用『有』來表達,『有』也不可以用無來描述。大道之所以稱為『道』,只不過是借用了『道』的名稱。『或使』和『莫為』的主張,各自偏執於事物的一隅,怎麽能稱述於大道呢?言語圓滿周全,那麽整天說話也能符合於道;言語不能圓滿周全,那麽整天說話也都滯礙於物。道是闡釋萬物的最高原理,言語和緘默都不足以稱述;既不說話也不緘默,評議有極限而大道卻是沒有極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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