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山無為

無為:「今天繼續談韓非思想體系中法、術、勢中的『術』.

二. 人主不可信人

韓非站在利己的人性出發, 他反對君王相信別人.

〈備內篇〉人主之患在於信人,信人則制於人。

不但沒有骨肉之親的臣下不能信, 連骨肉近親也不能信, 因為他們可能被人利用.

〈備反篇〉夫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餘無可信者矣!

可是為政又不可不用人, 因此如何用人及如何待臣, 就成了韓非研究的課題.

1.    待臣之道

韓非認為人臣的盡忠不是愛君, 而是為了『重利』, 因此君主用人不必求忠臣. 他說君主要『有使人不得不為我之道, 而不待人之以愛為我也.』什麼是不得不為我之道呢?

〈難二〉以刑名收臣, 以度量準下.

有功就賞你爵祿, 有罪就罰你殺你, 這樣臣下就不得不盡死力. 所以韓非說: 『君不仁, 臣不忠, 則可以為霸王矣.』」

草山:「真的是跟儒家那種聖君賢臣的理想完全相反.」

無為:「嗯! 依他的看法, 君臣的關係不外兩種: 一是畜牧; 一是買賣.

〈外儲說右上篇〉明主之牧臣也，說在畜烏。…馴烏者斷其下翎焉，斷其下翎則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馴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祿，不得無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祿，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然後, 君臣的買賣關係是『主賣官爵, 臣賣智力.』

〈難一篇〉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君臣之際，非父子之親也，計數之所出也。

2.    用人以才不以德

韓非認為人君用人只要考慮他的才能, 不必注意他的品性如何.

〈八說篇〉有道之士, 不求清潔之吏, 而務必知之術也

〈說疑篇〉明主不羞其卑賤也，以其能、為可以明法，便國利民，從而舉之，身安名尊。

能盡死力以為其主者, 就是韓非心目中的良臣. 像豎刁, 易牙, 開方三個人, 他們捨己為君, 古今少有, 韓非在難一篇中就稱他們為忠臣.

〈難一篇〉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於大命，將奚以告寡人？」管仲曰：「微君言，臣故將謁之。願君去豎刁，除易牙，遠衛公子開方。易牙為君主味，君惟人肉未嘗，易牙烝其子首而進之；夫人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君妒而好內，豎刁自宮以治內，人情莫不愛其身，身且不愛，安能愛君？聞開方事君十五年，齊、衛之間不容數日行，棄其母久宦不歸，其母不愛，安能愛君？臣聞之：『矜偽不長，蓋虛不久。』願君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蟲出尸不葬。

或曰：管仲所以見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所以去豎刁、易牙者，以不愛其身，適君之欲也。曰「不愛其身，安能愛君」，然則臣有盡死力以為其主者，管仲將弗用也。曰「不愛其死力，安能愛君」，是君去忠臣也。

白話翻譯

管仲有病，齊桓公前去探望，詢問說：「您病了，萬一不幸壽終死去，有什麽話準備告訴我？」管仲說：「您就是不問我，我本來也要告訴您的。希望您趕走豎刁，除去易牙，遠離衛公子開方。易牙為您主管夥食，您只有人肉沒吃過，易牙就把自己兒子的頭蒸了獻給您。人之常情沒有不喜愛自己兒子的，現在易牙不愛自己兒子，又怎麽能愛您呢？您本性好妒而喜歡女色，豎刁就自己施行宮刑，以便管理宮女。人之常情沒有不喜愛自己身體的，豎刁連自己身體都不愛，又怎麽能愛您呢？衛公子開方侍奉您十五年，齊國和衛國之間要不了幾天的行程，開方丟下自己母親，做官很久也不回家，他連自己母親都不愛，又怎麽能愛您呢？我聽說：「弄虛作假的不會長久，掩蓋虛假的不能持久。」

希望您能遠離這三個人。」管仲已死，桓公不按他的話去做。等到桓公死後，蛆蟲爬出門外也得不到埋葬。

有人說：管仲用來面告桓公的話，不是懂法度的人所說的話。要除去豎刁、易牙的理由，是因為他們不看重自身，而去迎合君主的欲望。管仲說「不愛自身，又怎麽能愛君主」，那麽臣下有拼死出力來為君主的人，管仲就不會任用了。他會說「不愛惜自身而拼死出力的人，怎麽能愛君主」。這是要君主去掉忠臣啊。」

草山:「真的見鬼了, 豎刁、易牙、開方這種小人叫『忠臣』.如果朝廷都是這種『忠臣』, 國家百姓不就慘了!」

無為:「對韓非來說, 只要是捨身為臣就是忠臣, 君主用才不計其德, 而是用前面說的刑德二柄來使臣子不敢為姦. 他在文中繼續批評管仲這種說法不是法度之士應有的言論. 他接著說:

明主之道不然，設民所欲以求其功，故為爵祿以勸之；設民所惡以禁其姦，故為刑罰以威之。慶賞信而刑罰必，故君舉功於臣，而姦不用於上，雖有豎刁，其奈君何？

白話翻譯

明君的原則不是這樣，他會設置臣民所希望的東西來求得他們立功，所以制定爵祿而鼓勵他們；設置臣民所厭惡的東西來禁止奸邪行為，所以建立刑罰來威懾他們。獎賞守信而刑罰堅決，所以君主在臣子中選拔有功的人而奸人不會被任用，即使有豎刁一類的人，又能把君主怎麽樣呢？

這樣的作法在中國歷史上比較成功的例子就是曹操, 可是他死後, 政權也維持不了多久. 雖然韓非用法治不用德治, 號稱只要中君不需聖君賢主即可治天下, 但說實在的, 如果不是像曹操這種雄猜之主, 很難用『術』來操縱這些不愛自身, 充滿狼子野心的小人. 像武則天就很聰明, 在奪取政權時, 不得不用不擇手段的小人, 但在政權穩固之後, 則進用狄仁傑這種君子能臣. 就算既智且狠的君王能控制得住一群小人, 又如何確保他的後代子孫能夠有他的謀略可以延續這樣的統治.  我個人覺得這是法家用術的一大弊病.

三. 聽言術

人主的智慧是有限的, 他不能樣樣事情都想得到, 都看得清楚, 而貼身的臣子都想順承君意. 這樣一來, 人主不想被蒙蔽也是很難的, 韓非認為人主要能『身在深宮之中, 明照四海之內』, 一定要講究聽言之術.

首先, 韓非勸人君聽言時要惛惛若醉, 不表示任何意見, 任他去說.

〈楊權篇〉聽言之道，溶若甚醉。脣乎齒乎，吾不為始乎，齒乎脣乎，愈惛惛乎。彼自離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輻湊，上不與構。

意思是說聽察言論的一般原則，就像大醉一樣模模糊糊。群臣紛紛動嘴動舌，我總也不先開口；群臣紛紛動嘴動舌，我越發裝得糊糊塗塗，讓他們自己去條分縷析，我從而加以了解；是非一起集中上來，君主並不捲入.

其次, 他認為明主聽言, 要博採眾議, 不可讀聽一人之言.

〈八經篇〉上君盡人之智。是以事至而結智，一聽而公會。

〈亡徵篇〉凡人主…聽以爵不待參驗，用一人為門戶者，可亡也。

然後, 要督課言責

〈主道篇〉群臣陳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明君之道，臣不陳言而不當。」

草山:「說話要負責任, 那臣子乾脆不說不就不用負責了?」

無為:「不說也不行

〈南面篇〉主道者，使人臣必有言之責，又有不言之責。言無端末、辯無所驗者，此言之責也。以不言避責、持重位者，此不言之責也。人主使人臣言者必知其端以責其實，不言者必問其取舍以為之責，則人臣莫敢妄言矣，又不敢默然矣，言默則皆有責也。」

草山:「說話要負責任,不說也要負責, 我就同時說好幾樣, 也不置可否, 讓君王自己挑, 這樣就追究不到了吧!」

無為:「這也不行, 韓非提出了『臣不得兩諫』的方法

〈八經篇〉明主之道，臣不得兩諫，必任其一語；不得擅行，必合其參；故姦無道進矣。」

草山:「那我就今天這樣說, 明天那樣說.」

無為:「這韓非也想到了, 他不允許你前言不對後語

〈南面篇〉主道者，使人臣前言不復於後，後言不復於前，事雖有功，必伏其罪，謂之任下。

在你說話的當天, 還有『冊籍』記載你說話的內容, 讓你無法賴皮. 甚至不只言大功小要罰, 連言小功大也要罰.

〈二柄篇〉故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則罰，非罰小功也，罰功不當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罰，非不說於大功也，以為不當名也害甚於有大功，故罰。」

草山:「哇! 真的是吃這個也癢; 吃那個也癢. 言不當責要罰, 不說話要罰, 也不能模稜兩可, 也不能言小功大, 也不能言大功小, 這還不還讓人活啊!」

無為:「可以想像臣子們一定是戰戰兢兢, 如履薄冰, 不敢隨便亂進言. 這樣臣子一定以保命為先, 如何敢暢所欲言. 則韓非的『上君盡人之智』的理想如何能實現? 這是韓非把防弊做得太過, 就把興利的言路也給堵了.

今天就先談到這邊吧!」

~~未完待續~~

參考書目:

1. 《韓非》, 李甦平, 東大圖書公司

2. 《中國法家哲學》, 王讚源, 東大圖書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