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六:

絕迹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白話翻譯:

「要消除走過的足跡很容易,要走路而不留足跡則很困難。要遵行世人的吩咐,很容易做到;要依循自然的安排,就很難做到了。只聽說有翅膀才能飛,沒聽說無翅膀也能飛的;只聽說有知識才能領悟,沒聽說無知識也能領悟的。你看看眼前的空間,空虛的房間才會展現出光明,吉祥也將聚集於空虛之心。不僅吉祥聚集於此,還會進一步達到所謂的『坐馳』——身體坐著而心神四處遨遊。只要使耳目感官向內溝通,把心思巧智排除在外,那麼鬼神也會來依附,何況是人呢?這是順應萬物變化的法則,禹、舜治理天下之所本,伏羲、几蘧所奉行的也不過是如此,何況是一般人呢?」

解讀:

這一段孔子繼續闡述唯有如「虛室生白」一般「心齋」,才能達到「坐馳」,也就是精神上的絕對自由。而「心齋」有如「無翼飛者」般去除感官跟「無知知者」去除心智的做用。這樣「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的「心齋」,不但人跟鬼神都會來依附,也是順應萬物變化的法則跟古代聖人治理天下的根本。

原文七: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

白話翻譯:

葉公子高將要出使齊國,他請教孔子說:「楚王派我出使,任務十分重大。齊國對待使者,總是表面恭敬而辦事拖延。要催促一個老百姓都不容易,何況是諸侯呢!我很惶恐。先生曾對我說過:『任何事不論大小,很少有不合正道而得到好結果的。事情如果沒辦成,一定有人事懲處的禍患;事情如果辦成,一定有陰陽失調或憂勞成疾的禍患。不論事情辦成或辦不成都沒有後患的,只有有德的人可以做到。』我平常飲食粗糙不求精美,家裡連廚房的伙夫都不需尋求清涼。可是現在我早上接到出使的命令,晚上就要喝冰水解熱,我真是憂心如焚啊!我尚未接觸到真正的事務,就已經出現陰陽失調的禍患了。而事情如果沒辦成,一定還有人事懲處的禍患。這兩者加起來,做臣子的實在承受不了。先生請來指點我吧!」

解讀:

這一段是本篇第二個故事的開始。葉公子高出使於齊,擔心如果事情沒辦成,會有人事上的懲處;事情辦成,也會有積勞成疾、陰陽不調健康出問題的狀況。無論成與不成都有禍患,特來請教孔子應該如何做比較好。

原文八: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

白話翻譯:

孔子說:「天下有兩大戒律:一是命,一是義。子女愛父母,這是自然之命,也是人心所不可解除的;臣子侍奉國君,這是人群之義,無論任何國家都不能沒有國君,這在天地之間是無可逃避的。這叫做大戒律。所以子女奉養父母時,無論任何處境都讓他們覺得安適,這就是孝的極致。臣子侍奉國君時,無論任何事情都讓他覺得妥當,這就是忠的典範。從事內心修養的人,不受哀樂情緒波動的影響,知道這些是無可奈何的,就坦然接受為自己的命運,這就是德的極致。做臣子與做子女的,本來就有其不得已之處。只要按實際狀況去行事,忘記自身的利害,哪裡還有空閒貪生怕死呢?你儘管去做就是了。我再把自己聽到的告訴你:『兩國交往時,鄰近的一定要靠信用來維持關係,遠隔的一定要靠言辭來表現誠意。』言辭必須有人去傳達。傳達雙方喜怒的言辭,是天下一大難事。雙方歡喜時,必定多說美上加美的話;雙方憤怒時,必定多說惡上加惡的話。但是多說的話總是近似虛構,虛構的話讓人無法相信;一旦無法相信,傳話的人就遭殃了。所以古代的格言說:『要傳平實的話,不要傳那些多餘的話,大概就可以保全自己了。』」

解讀:

孔子認為人生在天地之間有二個責任或義務是逃不掉的,稱作「大戒」。一個是「命」,也就是子女要孝順父母;一個是「義」,臣子須忠於君王。對於父母要「孝」,具體的作為就是「不擇地而安之」。對於君王要「忠」,具體的作為就是「不擇事而安之」。為了達到「忠」跟「孝」的要求,人要活出自己的「德」,也就是致力於內心的修養,讓內心不隨人間世的各種情境或遭遇而有哀樂的起伏,知道外在有不可控的境遇,只能當成命運坦然接受,隨遇而安。當人臣子跟子女的,「命」跟「義」這二項義務既是不得已而無法逃避,那就不可能因自身利害考量而有所選擇。只能去面對與處理,盡量做到「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就算極高的修養了,也就是「德之至」。除了心態的的建議,孔子又建議葉公子高當為一個傳話的使者,盡量傳達忠實的訊息才使保全之道。

原文九:

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大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大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厲心。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白話翻譯:

「再說,用智巧角力的人,開始時手段光明,最後常常使用陰謀,到了極點就詭計百出;按禮節喝酒的人,開始時中規中矩,最後常常言行失常,到了極點就放縱享樂。凡事都是如此,開始時彼此誠信,最後常常演變成互相欺詐;事情開始時很簡單,將要結束時變得龐大艱巨。言語即是風波,傳達言語則有得失。風波容易產生動盪,得失容易帶來危險。所以憤怒的發作沒有別的原因,都是由於巧言狡辯。野獸將死時,尖聲亂叫,怒氣騰騰,同時生出害人的惡念。凡事逼迫太過分時,別人就會興起反常的報復之心,而你自己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如果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誰知道你將會遭到什麼禍害!所以古代格言說:『不要改變君主的命令,不要強求任務之達成,過度的言辭是多餘的。』改變君命,勉強成事,都會有危險。做成好事要靠長期經營,做成壞事要改也來不及。豈可不謹慎呢!再說,順著萬物的自然狀態,讓心神自在遨遊;把一切寄託於不得已,由此涵養內在自我;這就是自處的最高原則了。那麼,要怎麼做才對呢?最好是能夠確實傳達君命,這就是困難的地方。」

解讀:

所有事情一開始都很簡單而可控,但隨著事情的發展,因為利害算計、情緒的介入及理性的喪失,往往讓事情變得複雜而失控。語言就像風波,在傳達的時候容易有增減而不實,就容易造成動盪與危險。憤怒也常常是語言所造成的。野獸將死之前,怒氣騰騰,會有害人的念頭。人也是一樣,被逼急了,也會有報復之心。如實的傳達君命,不要強求任務的達成,不要有多餘的言詞,才能保身。順著萬物的自然狀態,讓心神自在遨遊,隨遇而安;將外在不可控的境遇當成不得已,由此涵養內在自我,這大概就是應世的最高境界了。

原文十:

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

白話翻譯:

魯國人顏闔應聘為衛靈公太子的老師,他請教蘧伯玉說:「現在有一個人,天性刻薄。如果順著他去做壞事,就會危害到我的國家;如果勸說他去做好事,就會危害到我自己。他的智力只能知道別人的過錯,而不知道別人為什麼會有過錯。像這樣的人,我該怎麼辦?」蘧伯玉說:「你問得很好!要小心,要謹慎,先端正你的言行啊!外表上不如遷就,內心裡最好寬和。雖然這樣,這兩種態度還會有後遺症。所以遷就不要太過分,寬和不要太明顯。如果外表上遷就得太過分,自己也會跟著喪失立場,並且崩潰失敗;如果內心裡寬和得太明顯,自己也會跟著博取聲名,並且招致禍害。他如果像個嬰兒,你就伴同他像個嬰兒;他如果像個無威儀的人,你就伴同他像個無威儀的人;他如果像個無拘無束的人,你就伴同他像個無拘無束的人。能做到這一步,就不會有毛病被責怪了。」

解讀:

蘧伯玉對顏闔的建議基本上就是「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的進一步闡述。做法主要就是「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形莫若就」就是「乘物」;「心莫若和」就是「遊心」。但這樣還不夠,「就」跟「和」都不能走極端,要「就不欲入,和不欲出。」這樣才能不助紂為虐及免除禍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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