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山無為

無為:「你好久沒來了, 最近如何?」

草山:「對啊! 從去年談完老子的思想之後, 本來想要繼續聽你談莊子的, 誰知道工作一下忙不過來, 就沒空過來了. 還好現在工作稍微比較鬆了, 終於有時間過來了.」

無為:「原來如此! 隨緣就好, 不必勉強. 那我們今天就開始來談談莊子的思想, 首先還是先看看莊子的生平. 莊子在《史記》中並未單獨列傳, 而是放在〈老子韓非列傳〉中, 而且篇幅不大.」

草山:「實在委屈這位中國偉大的智者了.」

無為:「嗯! 那我們就來看看列傳中有關莊子的部分.」

原文一

『 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 其學無所不闚 ，然 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 。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畏累虛、亢桑子之屬，皆空語無事實。然善屬書離辭，指事類情，用剽剝儒、墨，雖當世宿學不能自解免也。 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

白話一

莊子是蒙地人，叫周。他曾經擔任過蒙地漆園的小吏，和梁惠王、齊宣王是同一時代的人。他學識淵博，涉獵、研究的範圍無所不包，他的中心思想卻本源於老子的學說。他撰寫了十餘萬字的著作，大多是托詞寄意的寓言。他寫的〈漁父〉、〈盜跖〉、〈胠篋〉是用來詆毀孔子學派的人。而表明老子學說為目的的。〈畏累虛〉、〈亢桑子〉一類的，都空設言語，沒有實事。可是莊子善於行文措辭，描摹事物的情狀，用來攻擊和駁斥儒家和墨家，即使是當世博學之士，也難免受到他的攻擊。他的語言汪洋浩漫，縱橫恣肆，以適合自己的性情，所以從王公大人起，都無法利用他。

草山:「據我了解, 《莊子》一書的精華在內篇, 可是太史公司馬遷列舉的都是外篇或雜篇的文章, 如此批評好像有點偏頗.」

無為:「《莊子》一書 也不盡然是『詆訿孔子之徒』 像 〈 人間世 〉 中借用孔子及顏回有關心齋的對話及孔子回答葉公子高的話就頗有智慧. 所謂批評孔子的文章主要在外篇及雜篇, 為莊子的後學 『 無君派 』 所寫, 並非莊子的原意. 我們後面會說明.

先繼續看下一段原文.

原文二

『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莊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繡，以入大廟。當是之時，雖欲為孤豚，豈可得乎？子亟去，無汙我。 我寧遊戲汙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 』

白話二

楚威王聽說莊周賢能，派遣使臣帶著豐厚的禮物去聘請他，答應他出任曹國的宰相。莊周笑著對楚國使臣說：“千金，確是厚禮；卿相，確是尊貴的高位。您難道沒見過祭祀天地用的牛嗎？餵養它好幾年，給它披上帶有花紋的綢緞，把它牽進太廟去當祭品，在這個時候，它即使想做一頭孤獨的小豬，難道能辦得到嗎？您趕快離去，不要玷汙了我。我寧願在小水溝裏身心愉快地遊戲，也不願被國君所束縛。我終身不做官，讓自己的心志愉快。 」

草山:「好一個 『 終身不仕，以快吾志』 , 真是淋漓暢快! 」

無為:「莊子雖然只做過管理漆園的小吏, 生活困窘, 但卻視富貴如浮雲, 寧願借米過活,也不在無道亂世出仕. 就如書中〈人間世〉一篇中的 『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 』跟儒家孔子的 『 知其不可而為之 』洽為鮮明的對比 . 道家強調 『 智慧』; 儒家強調 『 責任』. 不能說誰對誰錯, 只在價值的取向有所不同. 」

草山:「感覺上 儒家 好像是 『先盡人事., 再聽天命 .』 , 而 道家 則是 『 先觀天命, 再盡人事 . 』 」

無為:「你這種說法有意思. 在看過《史記》有關莊子極為簡短的介紹之後, 我們再來看看《莊子》這本書, 《莊子》一書分內篇七篇, 外篇十五篇跟雜篇十一篇共三十三篇. 一般認為內篇是莊子所做, 而外篇跟雜篇則是莊子的後學所做. 劉笑敢教授根據外篇跟雜篇的文章內容將其分為 『述莊派』、『無君派』跟『黃老派』 . 

『述莊派』: 是莊子後學中的嫡派, 時間大概在戰國中期, 以 繼承闡發莊子的思想 為宗旨. 作品包括〈秋水〉、〈至樂〉、〈達生〉、〈山木〉、〈田子方〉、〈知北游〉、〈庚桑楚〉、〈徐無鬼〉、〈則陽〉、〈外物〉、〈寓言〉、〈列御冦〉.

『無君派』強烈地 抨擊君權 及 仁義道德 , 不強調順從天之自然, 而是強調因順人性之自然. 作品包括〈駢拇〉、〈馬蹄〉、〈胠篋〉、〈在宥上〉、〈讓王〉、〈盜跖〉、〈漁父〉.

『黃老派』則吸收容納了 儒家 和 法家 的思想學說, 兼談 道德、仁義、法術 , 從而形成了莊子學派中比較重視 統治術 的一個支派. 作品包括〈天地〉、〈天道〉、〈天運〉、〈在宥下〉、〈刻意〉、〈繕性〉、〈天下〉. 」

草山:「請問這三派跟莊子內篇的思想有什麼關係?」

無為:「我們先講這四派學說相同的地方: 他們都以 道、德、天 為基本概念; 都崇尚 自然無為 ; 都 以不知為真知 , 排斥一般的知識; 都有 齊是非、同萬物 的觀點; 都在不同程度上抨擊或批評社會現實, 有 超然物外 的思想; 都追求飄逸狂放的語言風格, 喜歡創編離奇的寓言或比喻.

而不同的地方或各自的特色為: 莊子在 安命無為 的基礎上提出了 精神自由論 , 述莊派在闡釋莊子思想的同時提出了道家的 性超善惡論 , 無君派則主張 取消一切統治 , 黃老派 融儒法 為一體. 」

草山:「能說明一下述莊派的性超善惡論嗎?」

無為:「在先秦, 孟子 以 惻隱怵惕 等 心理活動 為性, 或異於其他動物的 本質之性 , 荀子以 飲食男女 等 生理要求 為性, 或與動物相同之自我保存的 自然之性 .而述莊派的性只是 初生之時的淳樸狀態 , 因此述莊派不講性善也不講性惡, 就這點來說, 述莊派的人性與 告子 的 性無善惡論 相似. 但是, 告子雖認為性無善無惡, 卻 肯定性可善可惡 , 這與述莊派認為善惡都是對淳樸之性的破壞又是根本不同的. 述莊派主張涵養保持 生之初嬰兒般的純真素樸之性 , 反對矯揉做作或改造性. 這種以初生之性為最高境域的學說頗有 絕對性善論 的意味. 但述莊派雖認為初生之性是最好的, 但不認為這種性是與惡相對的. 述莊派的性最高最圓滿, 是超乎善惡的 , 所以述莊派的人性論應稱為 性超善惡論 . 也可以說道家對人性最有信心.」

草山:「跟佛家說人都有成佛可能的 真如本性 很像. 那黃老派跟漢代初期採用的黃老治術是一樣的嗎?」

無為:「應該是, 黃老派的文章跟漢墓《黃老帛書》的思想特點及司馬談對道家的評述基本一致, 所以劉教授將這一組文章稱為黃老派. 黃老這個名稱開始見於《史記》, 但其確切年代難以查明. 《史記.樂毅列傳》司馬遷贊語曰:『樂臣公學黃帝老子, 其本師號曰河上丈人, 不知其所出, 河上丈人教安期生, 安期生教毛翁公, 毛翁公教樂瑕公, 樂瑕公教樂臣公, 樂臣公教蓋公, 蓋公教於齊高密、膠西, 為 曹相國師 .』看來, 似乎黃老術已經流傳很久, 但先秦諸子的書籍漢初的《新書》、《新語》、《淮南子》等都沒有提到:『黃老』之名, 只有《史記》屢稱黃老. 但這些材料都不足以說明黃老並稱出現的確切年代. 」

草山:「那無君派又是如何抨擊儒墨的呢?」

無為:「老子之學跟儒墨顯學是鼎足而立的, 他對各家的批評都是很尖銳的.『夫禮者, 忠信之薄而亂之首』這是對儒家的批評. 『法令滋彰, 盜賊多有』這是對法家的責難. 『不尚賢, 使民不爭』這是對墨家的否定. 莊子繼承了老子的基本立場, 他批評『儒墨之是非』是『道隱于小成, 言隱於榮華』的結果. 跟黃老派融合儒墨不同, 無君派對儒墨的抨擊更強烈, 最諷刺的大概就是《胠篋篇》中跖之徒問于跖曰: 『盜亦有道乎?』跖曰: 『何適而無有道邪! 夫妄意室中之藏, 聖也; 人先, 勇也; 出後, 義也; 知可否, 智也; 分均, 仁也. 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 天下未之有也.』

草山:「哈哈!果然尖酸.」

無為:「因此雖然莊子一書有莊子本人及後學的三派思想, 但無君派跟黃老派與莊子的主要思想已有所偏離. 因此, 莊子的思想將會以內篇為主, 外、雜篇中的『述莊派』的內容為輔.」

草山:「好的, 那我們開始吧!」

無為:「嗯上次我們談到老子思想是由 『道』、『德』、『自然』、『無為』. 這四個最重要的概念所建構起來的體系. 而莊子的思想體系, 劉教授認為可以用以下架構圖來說明

」

草山:「可以解說一下嗎?」

無為:「當然!我們將從二個方面來看莊子的思想或哲學體系:

1.       主要的哲學範疇: 『道』、『天』、『命』、『德』、『氣』

2.       重要的 思想論述 :

2.1    人生論: 『安命論』、『逍遙論』

2.2    方法論: 『齊物論』、『真知論』

我們先從莊子的五個主要哲學範疇開始介紹.」

草山:「什麼是 『範疇』 ?」

無為:「 『範疇』 是 最普遍最基本的概念 . 一個哲學家的主要範疇和概念凝聚著他的基本立場和觀點, 抓住哲學家的主要 範疇 和 概念 也就抓住了解剖他的 思想體系的關鍵 . 沒有一個哲學家可以不用一定的哲學範疇或概念來表述自己的哲學思想.」

草山:「所以我們之前談到儒家『仁—義—禮』體系及韓非子『法—術—勢』體系中的『仁』、『義』、『禮』及『法』、『術』、『勢』就各是儒家及法家主要的範疇跟概念囉.」

無為:「是的! 所以瞭解了這些重要的範疇及概念就等於抓到了儒家跟法家思想的主要精神了.」

草山:「好像有點懂了, 不好意思, 看來這部分的內容好像很多, 但我還有點事要先回去處理.」

無為:「好的, 沒問題! 下次我們再開始講莊子主要的哲學範疇.」

~~未完待續~~

參考書籍:

1. 《莊子哲學及其演變》, 劉笑敢,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