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山無為

一.    老子原文:

《王弼本》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中士聞道，若存若亡；
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
上德若谷；大白若辱；
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
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大象無形；道隱無名。
夫唯道，善貸且成。

《帛書本》
上□□聞道，[僅]能行之；
中士聞道，若存若亡；
下士聞道，大笑之。弗笑□□以為道。
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費；進道如退；夷道如纇；
上德如谷；大白如辱；
廣德如不足；建德如□；質□□□；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
［天］无形；道褒无名。
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竹簡本》
上士聞道，[僅]能行於其中；
中士聞道，若聞若亡；
下士聞道，大笑之。弗大笑不足以為道矣。
是以建言有之﹕明道如𥄱（讀音費,目不明）；夷道如繢（讀音繪,織餘）；□道若退； 
上德如谷；大白如辱；
廣德如不足；建德如□；□真如愉；
大方亡隅；大器曼成；大音祇聲；
天象亡形；道…

白話翻譯:

上等資質的人一聽說「道」,就努力去實踐; 中等資質的人一聽說「道」,半信半疑;下等資質的人一聽說「道」,就哈哈大笑;不被這種人嘲笑,就不足以稱為「道」.

所以,古代立言的人說過: 明顯的道好像暗昧;前進的道好像後退;平坦的道好像崎嶇;最高的德猶如山谷;最純的白有如含垢;廣大的德好像不足;健行的德好像怠惰;質樸的德好像會變;最大的方正沒有稜角;最大的器物很晚完成;最大的聲音幾乎沒有聲響,最大的形象沒有任何形跡;「道」幽隱但是沒有名號可說.只有「道」,善於輔助萬物並且一一完成.

二.    歷史原意(meaning)之探索:

1.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

帛書本作[僅]能行之, 竹簡本作[僅]能行於其中. 表示即使是上士,行道也是一件大不易的事.

2.    建言:立言

林希逸:「建言者，立言也，言自古立言之是有此數語。」

3.    纇:不平

張舜徽:「《說文》:『纇，絲節也。』絲有節則不平，因引申為不平之名。」

4.    大白若辱

「辱」為「𪑾」的假借字. 范應元:「𪑾，黑垢也。」

5.    建德若偷

A.「建」通「健」
B.「偷」作「惰」解
高亨:「『建德若偷』,猶言強德若弱耳.」

6.    質真若渝

渝:變

7.    大器晚成

竹簡本作大器曼成,整理者建議讀為「晚」,裘錫圭疑讀為「慢」,這樣文意同於今本,但跟其他三句:大方無隅,大音希聲跟大象無形文意不一致. 「方」為「有隅」,「大方」則「無隅」;「音」為「有聲」, 「大音」則「希聲」;「象」為「有形」,「大象」則「無形」.如果按照這種形式,「器」既為合成者,「大器」則應該「免成」而非「晚成」.劉笑敢教授認為「曼」當讀「無」.《小爾雅.廣詁》云:「曼,無也」《廣雅.釋言》亦云:「曼,莫,無也.」

8.全文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這一段的「道」指的是「道可道,非常道」的「道」.但「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的道似乎應該指的是道路,或路途.因為「道」是無形的,似乎不該搭配明,進,夷這種有形的形容詞才對.

三.    現代意義(significance)的啟發:

《老子古今》大正若反的智慧

「老子有豐富的正反統一的辯證觀念,其最基本的命題形式就是正反相依(『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正反相生(『有無相生,難易相成』)和正反互轉(『曲則全,枉則直』).這幾個命題都是對外在世界的對立雙方的依存、相生、互轉的關係的描述.本章的辯證觀念表達的思維形式可以概括為正反相若和正反相彰,這也是對外在事物中對立雙方相互關係的描述,但也隱含著以反彰正的方法論意義.

老子引用『建言』之說『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真正光明之途看起來有些暗昧不明,前進的道路難免有曲折道退之時,平坦的大道也難免有高低起伏,這些正反相若並存的情況正是歷史與現實中的真實.那些明而無昧,進而無退,平而又坪的通天之途大多是幼稚的幻想之物,或者是別有用心的欺騙誘惑.

老子又說『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這裡說到的『上德』、『廣德』、『建德』,代表了老子的基本價值取向.這些高於凡俗的德行都有『大正若反』的特點,都是正面的型態容納了或表現了某種相反的因素.品德高尚,反而能虛懷若谷;真正的清白無需自我洗刷表白,反而好像含垢忍辱;廣大之德不同於一般人的見識,往往被人看作氣量狹小;強健之德不計較世俗的是非曲直,容易被人看作軟弱;質樸純真之德毫無夸飾之詞,也容易被人當作空虛無物.這些都是正而若反的現象,但正而若反並不是真的反,也不是正反不辨,正反相混,反而是更高的正,更真實的正.所以『若』字恰到好處,值得玩味.

接下去又是『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道褒無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所有這些偉大的事都有它們的反面的表現,而不是直接的偉大或純粹的偉大,最偉大的道反而是無名之物,雖然無名,卻能善始善終.

一方面,這些道理都是生活中常見的現象,是『易知』,『易行』的;另一方面,這些道理與一般人的價值觀念和方法很不相同,所以又是『莫之能知』,『莫之能知行』,所以下是聞之則會大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