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今天我們來談莊子四個主要的理論學說: 安命論, 逍遙論, 真知論, 齊物論中的逍遙論, 也是莊子人生論之一.」
 
逍遙論

一. 逍遙而遊的生活理想

無為:「莊子之所以為莊子, 主要不在上次我們所談的安命論, 而在逍遙論. 逍遙論大致相當於所謂的自由論.

逍遙一詞不是莊子首創, 〈詩經.鄭風.清人〉『二矛重喬, 河上乎逍遙』;〈楚辭.離騷〉『折若木以拂日兮, 聊逍遙以相羊』; 〈楚辭.遠游〉『聊仿佯而逍遙兮, 永歷年而無成』; 〈禮記.檀弓上〉『孔子蚤作, 負手曳杖, 消搖于門』. 這些所謂逍遙都是安閒自得的意思, 而且多與形體的彷徨徘徊相關. 莊子的逍遙也有安閒自適的意思, 但不侷限在形體.

〈逍遙游〉:『今子有大樹, 患其無用, 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 廣漠之野, 彷徨乎無為其側, 逍遙乎寢臥其下.』
 
逍遙于無何有之鄉, 這不是形體的逍遙, 而是想像中的逍遙.

〈大宗師〉:『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 逍遙乎無為之業

這也是純精神的逍遙.」

草山:「所以對莊子來說, 精神的逍遙更重於形體的逍遙.」

無為:「純以精神言逍遙, 是莊子逍遙的獨特之處, 莊子的逍遙其實就是我們今天所謂的精神自由.

跟逍遙意義相當, 使用更為頻繁的是『遊』. 一般所謂的遊多只交遊, 遊歷. 如〈論語.里仁〉『父母在,不遠遊, 遊必有方』; 〈孟子.離婁下〉『夫子與之遊』. 但莊子的遊卻有它特殊的意義.

〈應帝王〉:『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 厭, 則又乘乎莽渺之鳥, 以出六極之外, 而遊無何有之鄉, 以處壙垠之野.』
〈應帝王〉:『立乎不測, 而遊於無有者也.』
〈應帝王〉:『體盡無窮, 而遊無朕.』
〈逍遙遊〉:『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 以遊無窮.』
〈逍遙遊〉:『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齊物論〉:『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

從以上言論可以看出, 所謂的無窮無涯的壙垠之野, 無何有之鄉就是四海之外, 塵垢之外, 莊子早已厭倦是非混淆的現實, 他所追求的現實以外的自由.
然而, 莊子並不是要寄身於世外, 他所謂的逍遙遊只是心之遊, 也就是『遊心』.

〈人間世〉:『且夫乘物以遊心,托不得已以養中.至矣.』
〈德充符〉:『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
〈應帝王〉:『遊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

遊的主體是心不是身.」

草山:「所以莊子不管是逍遙或遊, 指的都是精神上的.」

無為:「嗯!莊子的精神自由不僅有逍遙于無何有之鄉的體驗, 更有與天地萬物為一的神祕體驗.

〈大宗師〉:『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

『外天下』就是忘卻現實世界; 『外物』就是忘卻一切存在; 『外生』就是忘卻自身. 『外天下』、『外物』、『外生』就是逐步忘卻一切. 在腦中蕩盡一切客觀事物的映象就達到了剔透清澄的新境界, 如晨曦微啟, 由黑暗驟賭光明, 稱為『朝徹』. 『朝徹』然後能『見獨』, 也就是見到絕對的道, 也就是與道融為一體, 超乎時間的流逝, 成為不朽的永存. 另外, 大宗師還提到『坐忘』.

〈大宗師〉:『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

墮體與離形就是『忘身』; 黜聰明與去知就是『忘神』. 因此『坐忘』也就是形神兼忘, 與道合一, 或與宇宙萬物合一.」

草山:「傅佩榮老師說儒家不講『天人合一』而講『天人合德』, 道家才講『天人合一』. 這就是莊子的『天人合一』, 應該也是莊子精神自由的最高境界了吧!」

無為:「嗯!莊子的『坐忘』講離形去知; 『見獨』講外物外生, 這也意味著精神的虛靜. 精神的虛靜是逍遙遊和與道為一的必要條件.

〈人間世〉:『若一志,无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无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

不聽之以耳就是關閉感官的通道, 專注於內心的寧靜; 不聽之以心就是摒除一切知慮, 以不容纖塵的虛靜狀態聽任萬物之往來. 也就是停止感官和思維的活動. 心齋的關鍵是一個虛字, 也就是無思無慮, 精神安謐虛靜.

總而言之, 逍遙而遊, 與道為一, 精神虛靜都是神祕的精神體驗和精神境界, 是莊子理想中的自由天地. 莊子以神秘的體驗為精神生活的中心, 以精神自由為最高的生活理想.」

草山:「所以如之前所說的, 莊子哲學雖以安命無為為起點, 卻以精神自由為終結, 所以莊子哲學的歸宿是逍遙論.
 
二. 無心無情的生活態度

無為:「沒錯! 前面說的都是就精神世界本身來說的, 如果就精神與現實的關係來說, 莊子精神自由主要表現為『無心無情』. 『無心』就是無思無慮;『無情』就是無好無惡, 無心于萬化之無常, 無情於萬物之盛衰. 無心無情就是超然於世外, 也就是絕對不動心.

〈德充符〉:『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無情就是超脫於喜怒哀樂, 一切因其自然發展, 這樣就不會因感情波動而損精耗神.

〈德充符〉:『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謷乎大哉!獨成其天。』

理想的人格是有人形而無人情, 有人形故與人同類, 無人情則超脫於是非. 達到無心無情的境界就可超然於是非之外, 超然於現實之外, 也就是達到了『懸解』的境界.

〈養生主〉:『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

莊子極力追求超脫現實的精神自由, 包括超名利, 超好惡, 超是非, 超生死. 而超脫的關鍵就在無心無情.

所謂的超名利就是無心於名利.

〈人間世〉:『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

莊子認為, 名利是相互傾軋排擠的工具, 是破壞道德修養的凶器, 有修養的人應該摒除名利之心.

所謂的超好惡, 就是無心於好惡之辯. 所謂的『哀樂不易失乎前』〈人間世〉; 『哀樂不能入』〈養生主〉〈大宗師〉; 『 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田子方〉都是無心於好惡, 超脫於好惡的意思.

所謂的超是非就是無心於是非.

〈齊物論〉:『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和之以是非就是沒有必要去分是非, 休乎天鈞也就是無心於是非.

〈大宗師〉:『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就是要不分堯桀之是非, 也就是超然於是非之上.」

草山:「莊子要人不分是非?」

無為:「不是不分是非而是超越是非之爭. 因為對莊子來說, 除了道是最高認識及絕對真理之外, 人間的知識都是相對的, 許多所謂的是非只是角度與觀點的不同, 也就是只看到部分而非全面. 因此不需要執著於爭是非而耗神不得自由.」

草山:「了解, 請繼續!」

無為:「所謂超生死也就是生死無動於衷. 〈天下〉『與外死生無終使為友』; 〈人間世〉『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 〈大宗師〉『知死生存亡之一體』『不知悅生不知惡死』都是超生死的意思.

莊子哲學以安命論為起點, 以逍遙論為歸宿, 從安命論轉向逍遙論的關鍵也在無心無情.

〈德充符〉:『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郤而與物為春。』

前面從『死生存亡』到『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這一段是講安命論; 『使之和豫』到『與物為春』開始講精神自由, 意思是精神和於舒暢而不失怡悅, 與萬物同享春氣之和煦而日夜無隙. 這一段揭示了安命論到逍遙論的因果關係, 而關鍵在於『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也就是不動心.

莊子之安命與逍遙的統一也就是包含了自由與必然的統一. 莊子認為現實的一切都是無可奈何的, 因而在現實中只有必然, 沒有自由. 但他卻在精神生活中找到了自由. 他強調只有隨順必然, 才能獲得自由. 莊子所謂的『懸解』的主要內容有二條: 第一是『安時而處順』; 第二是『哀樂不能入』. 哀樂不能入就是至人無心無情的境界, 達到這一境界的必要條件就是安時處順, 隨順必然. 這也說明莊子的精神自由的實現是以隨順必然為前提的.

莊子的人生論就講到這裡吧! 下次再繼續講莊子的方法論.」

草山:「好的, 謝謝!」
 
 

~~未完待續~~

參考書籍:

1. 《莊子哲學及其演變》, 劉笑敢,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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